王曰,「叟,不遠千里而來,亦將有以利吾國乎?」
孟子對曰,「王何必曰利?亦有仁義而已矣。
王曰:『何以利吾國?』大夫曰:『何以利吾家?』士庶人曰:『何以利吾身?』上下交征利,而國危矣!萬乘之國弒其君者,必千乘之家;千乘之國,弒其君者,必百乘之家。萬取千焉,千取百焉,不為不多矣;茍為後義而先利,不奪不饜。
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,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。
王亦曰仁義而已矣,何必曰利?」
孟子對曰:「賢者而後樂此,不賢者雖有此,不樂也。」
「詩云:『經始靈臺,經之營之;庶民攻之,不日成之;經始勿亟,庶民子來。王在靈囿,麀鹿攸伏,麀鹿濯濯,白鳥鶴鶴。王在靈沼,於牣魚躍。』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,而民歡樂之;謂其臺曰靈臺,謂其沼曰靈沼,樂其有麋鹿魚U+9F08。古之人與民偕樂、故能樂也。」
「湯誓曰:『時日害喪,子及女偕亡!』民欲與之偕亡,雖有臺池鳥獸,豈能獨樂哉!」
孟子對曰:「王好戰,請以戰喻。填然鼓之,兵刃既接,棄甲曳兵而走,或百步而後止,或五十步而後止;以五十步笑百步,則何如?」
曰:「不可。直不百步耳,是亦走也!」曰:「王如知此,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。」
「不違農時,穀不可勝食也;數罟不入洿池,魚U+9F08不可勝食也;斧斤以時入山林,材木不可勝用也;穀與魚U+9F08不可勝食,材木不可勝用,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;養生喪死無憾,王道之始也。」
「五畝之宅,樹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以;雞豚狗彘之畜,無失其時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;百畝之田,勿奪於時,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;謹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義,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;七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饑不寒;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!」
「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,塗有餓莩而不知發;人死,則曰:『非我也,歲也。』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,曰:『非我也,兵也!』王無罪歲,斯天下之民至焉。」
孟子對曰:「殺人以梃與刃,有以異乎?」
曰:「無以異也。」
「以刃與政有以異乎?」
曰:「無以異也。」
曰:庖有肥肉,廄有肥馬,民有飢色,野有餓莩,此率獸而食人也。獸相食,且人惡之;為民父母行政,不免於率獸而食人,惡在其為民父母也!仲尼曰:『始作俑者,其無後乎!』為其象人而用之也,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。」
孟子對曰:「地方百里而可以王。王如施仁政於民,省刑罰,薄稅歛,深耕易耨;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,入以事其父兄,出以事其長上,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!」
「彼奪其民時,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,父母凍餓,兄弟妻子離散。彼陷溺其民,王往而征之,夫誰與王敵!故曰:『仁者無敵。』王請勿疑。」
出語人曰:「望之不似人君,就之而不見所畏焉。卒然問曰:『天下惡乎定?』吾對曰:『定於一。』」
「孰能一之?」
「對曰:『不嗜殺人者能一之。』」
「孰能與之?」
「對曰:『天下莫不與也。王知夫苗乎?七八月之間旱,則苗槁矣。天油然作雲,沛然下雨,則苗浡然興之矣。其如是,孰能禦之!今夫天下之人牧,未有不嗜殺人者也。如有不嗜殺人者,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。試如是也,民歸之,由水之就下,沛然誰能禦之!』
孟子對曰:「仲尼之徒,無道桓文之事者,是以後世無傳焉,臣未之聞也。無以,則王乎?」
曰:「德何如則可以王矣?」曰:「保民,而王莫之能禦也。」
曰:「若寡人者,可以保民乎哉?」曰:「可。」曰:「何由知吾可也?」曰:「臣聞之胡齕曰:『王坐於堂上,有牽牛而過堂下者;王見之,曰:「牛何之?」對曰:「將以U+91C1鐘。」王曰:「舍之;吾不忍其觳觫,若無罪而就死地。」對曰:「然則廢U+91C1鐘與?」曰:「何可廢也?以羊易之。」』不識有諸?」
曰:「有之。」曰:「是心足以王矣。百姓皆以王為愛也,臣固知王之不忍也。」
王曰:「然,誠有百姓者,齊國雖褊小,吾何愛一牛?即不忍其觳觫,若無罪而就死地,故以羊易之也。」
曰:「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;以小易大,彼惡知之?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,則牛羊何擇焉!」王笑曰:「是誠何心哉!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,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。」
曰:「無傷也,是乃仁術也,見牛未見羊也,君子之於禽獸也,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;聞其聲,不忍食其肉:是以君子遠庖廚也。」
王說曰:「詩云:『他人有心,子忖度之。』夫子之謂也。夫我乃行之,反而求之,不得吾心;夫子言之,於我心有戚戚焉;此心之所以合宜王者,何也?」
曰:「有復於王者曰:『吾力足以舉百鈞,而不足以舉一羽;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而不見輿薪。』則王許之乎?」曰:「否。」「今因足以及禽獸,而功不至於百姓者,獨何與?然則一羽之不舉,為不用力焉;輿薪之不見,為不用明焉;百姓之不見保,為不用恩焉。故王之不王,不為也,非不能也。」
曰:「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?」曰:「挾太山以超北海,語人曰:『我不能。』是誠不能也,為長者折枝語人曰:『我不能。』是不為也,非不能也。故王之不王,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;王之不王,是折枝之類也。」
「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;天下可運於掌。詩云:『刑於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於家邦。』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。故推恩足以保四海,不推恩無以保妻子;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,善推其所為而已矣。今恩足以及禽獸,而功不至於百姓者,獨何與?」
「權,然後知輕重;度,然後知長短,物皆然,心為甚。王請度之。」
「抑王興甲兵,危士臣,構怨於諸侯,然後快於心與?」
王曰:「否。吾何快於是!將以求吾所大欲也。」
曰:「王之所大欲,可得聞與?」王笑而不言。曰:「為肥甘不足以口與?輕煖不足於體與?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?聲音不足聽於耳與?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?王之諸臣,皆足以供之。而王豈為是哉?」曰:「否。吾不為是也。」曰:「然則王之所大欲,可知已。欲辟土地,朝秦楚,U+8385中國,而撫四夷也。以若所為,求若所欲,猶緣木而求魚也。」
王曰:「若是其甚與?」曰:「殆有甚焉。緣木求魚,雖不得魚,無後災。以若所為,求若所欲,盡心力而為之,後必有災。」曰:「可得聞與?」曰:「鄒人與楚人戰,則王以為孰勝?」曰:「楚人勝。」曰:「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,寡固不可以敵眾,弱固不可以敵彊。海內之地,方千里者九,齊集有其一;以一服八,何以異於鄒敵楚哉!蓋亦反其本矣。」
「今王發政施仁,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,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,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,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;天下之欲疾其君者,皆欲赴愬於王。其若是,孰能禦之!」
王曰:「吾惛,不能進於是矣。願夫子輔吾志,明以教我。我雖不敏,請嘗試之。」
曰:「無恆產而有恆心者,惟士為能。若民,則無恆產,因無恆心。苟無恆心,放辟邪侈,無不為已。及陷於罪,然後從而刑之,是罔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,罔民而可為也!」
「是故,明君制民之產,必使仰足以事父母,俯足以畜妻子;樂歲終身飽,凶年免於死亡。然後驅而之善,故民之從之也輕。」
「今也制民之產,仰不足以事父母,俯不足以畜妻子;樂歲終身苦,凶年不免於死亡。此惟救死而恐不贍,奚暇治禮義哉!」
「王欲行之,則盍反其本矣。」
「五畝之宅,樹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雞豚狗彘之畜,無失其時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畝之田,勿奪其時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。謹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義,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。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飢不寒;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!」
他日,見於王曰:「王嘗語莊子以好樂,有諸?」王變乎色,曰:「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,直好世俗之樂耳。」
曰:「王之好樂甚,則齊其庶幾乎!今之樂,由古之樂也。」
曰:「可得聞與?」曰:「獨樂樂,與人樂樂,孰樂?」曰:「不若與人。」曰:「與少樂樂,與眾樂樂,孰樂?」曰:「不若與眾。」
「臣請為王言樂。」
「今王鼓樂於此,百姓聞王鐘鼓之聲,管籥之音,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:『吾王之好鼓樂,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!父子不相見,兄弟妻子離散。』今王田獵於此,百姓聞王車馬之音,見弱旄之美,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:『吾王之好田獵,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!父子不相見,兄弟妻子離散。』此無他,不與民同樂也。」
「今王鼓樂於此,百姓聞王鐘鼓之聲,管籥之音,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:『吾王庶幾無疾病與?何以能鼓樂也?』今王田獵於此,百姓聞王車馬之音,見弱旄之美,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:『吾王庶幾無疾病與?何以能田獵也?』此無他,與民同樂也。」
「今王與百姓同樂,則王矣。」
曰:「若是其大乎?」曰:「民猶以為小也。」曰:「寡人之囿,方四十里,民猶以為大,何也?」曰:「文王之囿,方七十里,芻蕘者往焉,雉兔者往焉,與民同之;民以為小,不亦宜乎!」
「臣始至於境,問國之大禁,然後敢入。臣聞郊關之內,有囿方四十里;殺其麋鹿者,如殺人之罪;則是方四十里,為阱於國中;民以為大,不亦宜乎!」
「以大事小者,樂天者也;以小事大者,畏天者也。樂天者保天下,畏天者保其國。」
「詩云:『畏天之威,於時保之。』」
王曰:「大哉言矣,寡人有疾,寡人好勇。」
對曰:「王請無好小勇。夫撫劍疾視曰:『彼惡敢當我哉!』此匹夫之勇,敵一人者也。王請大之。」
「詩云:『王赫斯怒,爰整其旅;以遏徂莒,以篤周祜,以對於天下。』此文王之勇也。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。」
「書曰:『天降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師:惟曰:「其助上帝,寵之四方;有罪無罪,為我在,天下曷敢有越厥志。」』一人橫行於天下,武王恥之;此武王之勇也。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。」
「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,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。」
「不得而非上者,非也;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,亦非也。」
「樂民之樂者,民亦樂其樂,憂民之憂者,民亦憂其憂。樂以天下,憂以天下;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」
「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:『吾欲觀於轉附朝U+511B,遵海而南,放於琅邪;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?』」
「晏子對曰:『善哉問也!天子適諸侯曰巡狩;巡狩者,巡所守也。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;述職者,述所職也,無非事者。春省耕而補不足,秋省歛而助不給。 夏諺曰:「吾王不遊,吾何以休?吾王不豫,吾何以助?一遊一豫,為諸侯度。」』」
「『今也不然。師行而糧食;飢者弗食,勞者弗息;睊睊胥讒,民乃作慝,方命虐民,飲食若流;流連荒亡,為諸侯憂。』」
「『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;從流上而忘反,謂之連;從獸無厭,謂之荒;樂酒無厭,謂之亡。』」
「『先王無流連之樂,荒亡之行。』」
「『惟君所行也。』」
「景公說,大戒於國,出舍於郊,於是始興發補不足。召太師曰:『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。』蓋微招角招是也。其詩曰:『畜君何尤!』畜君者,好君也。」
孟子對曰:「夫明堂者,王者之堂也。王欲行王政,則勿毀之矣。」
王曰:「王政可得聞與?」對曰:「昔者文王之治其岐也:耕者九一,仕者世祿,關市譏而不征,澤梁無禁,罪人不孥。老而無妻曰鰥,老而無夫曰寡,老而無子曰獨,幼而無父曰孤:此四者,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;文王發政施仁,必先斯四者。詩云:『哿矣富人,哀此煢獨。』」
王曰:「善哉言乎!」曰:「王如善之,則何為不行?」王曰:「寡人有疾:寡人好貨。」對曰:「昔者公劉好貨;詩云:『乃積乃食,乃裹餱糧;於橐於囊,思戢用光;弓矢斯張,干戈戚揚:爰方啟行。』故居者有積食,行者有裹糧也;然後可以爰方啟行。王如好貨,與百姓同之,於王何有!」
王曰:「寡人有疾:寡人好色。」對曰:「昔者大王好色,愛厥妃;詩云:『古公亶父,來朝走馬;率西水滸,至於岐下;爰及姜女,聿來胥宇。』當是時也,內無怨女,外無曠夫;王如好色,與百姓同之,於王何有!」
曰:「士師不能治士,則如之何?」王曰:「已之。」
曰:「四境之內不治,則如之何?」王顧左右而言他。
王曰:「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?」
曰:「國君進賢,如不得已,將子卑踰尊,疏踰戚,可不慎與?」
「左右皆曰賢,未可也?諸大夫皆曰賢,未可也;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;見賢焉,然後用之。左右皆曰不可,勿聽;諸大夫皆曰不可,勿聽;國人皆曰不可,然後察之;見不可焉,然後去之。」
「左右皆曰可殺,勿聽;諸大夫皆曰可殺,勿聽;國人皆曰可殺,然後察之;見可殺焉,然後殺之。故曰:『國人殺之也。』」
「如此,然後可以為民父母。」
曰:「臣弒其君可乎?」
曰:「賊仁者謂之賊,賊義者謂之殘;殘賊之人,謂之一夫。聞誅一夫紂矣。未聞弒君也。」
「今有璞玉於此,雖萬鎰,必使玉人彫琢之。至於治國家,則曰:『姑舍女所學而從我。』則何以異於教玉人彫琢哉!」
宣王問曰:「或謂寡人勿取,或謂寡人取之。以萬乘之國,伐萬乘之,五旬而舉之,人力不至於此;不取必有天殃,取之何如?」
孟子對曰:「取之而燕民悅,則取之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武王是也。取之而燕民不悅,則勿取。古之人有行之者,文王是也。」
「以萬乘之國,伐萬乘之國,簞食壺漿以迎王師,豈有他哉,避水火也;如水益深,如火益熱,亦運而已矣。」
「書曰:『湯一征自葛始,天下信之,東面而征西夷怨,南面而征北狄怨,曰:「奚為後我?」』民望之,若大旱之望雲霓也;歸市者不止,耕者不變;誅其君而弔其民,若時雨降,民大悅。書曰:『徯我后,后來其蘇。』」
「今燕虐其民,王往而征之,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,簞食壺漿以迎王師。若殺其父兄,係累其子弟,毀其宗廟,遷其重器,如之其可也!天下固畏齊之彊也,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,是動天下之兵也。」
「王速出令:反其旄倪,止其重器;謀於燕眾,置君而後去之;則猶可及止也。」
孟子對曰:「凶年饑歲,君之民,老弱轉乎溝壑,壯者散而之四方者,幾千人矣;而君之食廩實,府庫充,有司莫以告:是上慢而殘下也。曾子曰:『戒之戒之,出乎爾者,反乎爾者也。』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,君無尤焉。」
「君行仁政,斯民親其上,死其長矣。」
孟子對曰:「是謀非吾所能及也。無已,則有一焉。鑿斯池也,築斯城也,與民守之,效死而弗去,則是可為也。」
孟子對曰:「昔者大王居邠,狄人侵之,去之岐山之下居焉。非擇而取之,不得已也。」
「茍為善,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。君子創業垂統,為可繼也。若夫成功,則天也。君如彼何哉!彊為善而已矣。」
「或曰:『世守也,非身之所能為也,效死勿去:』」
「君請擇於斯二者。」
樂正子入見,曰:「君奚為不見孟軻也?」曰:「或告寡人曰:『孟子之後喪踰前喪,』是以不往見也。」曰:「何哉君所謂踰者?前以士,後以大夫,前以三鼎,而後以五鼎與?」曰:「否。謂棺槨衣衾之美也。」曰:「非所謂踰也,貧富不同也。」
樂正子見孟子曰:「克告於君,君為來見也,嬖人有臧倉者沮君,君是以不果來也。」曰:「行或使之,止或尼之,行止非人所能也。吾之不遇魯侯,天也。臧氏之子,焉能使子不遇哉!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孟子曰:「子誠齊人也,知管仲、晏子而已矣!
「或問乎曾西曰:『吾子與子路孰賢?』曾西蹴然曰:『吾先子之所畏也。』曰:『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?』曾西艴然不悅,曰:『爾何曾比予於管仲!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,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,功烈如彼其卑也:爾何曾比予於是!』」
曰:「管仲、曾西之所不為也,而子為我願之乎?」
曰:「管仲以其君霸,晏子以其君顯;管仲、晏子猶不足為與?」
曰:「以齊王由反手也。」
曰:「若是,則弟子之感滋甚!且以文王之德,百年而後崩,猶未洽於天下。武王、周公繼之,然後大行。今言王若易然,則文王不足法與?」
曰:「文王何可當也!由湯至於武丁,賢聖之君六七作;天下歸殷久矣,久則難變也。武丁朝諸侯,有天下,猶運之掌也。紂之去武丁,未久也;其故家遺俗,流風善政,猶有存者;又有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干、箕子、膠鬲,皆賢人也,相與輔相之;故久而後失之也。尺地莫非其有也,一民莫非其臣也。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,是以難也。
「齊人有言曰:『雖有智慧,不如乘勢;雖有鎡基,不如待時。』今時則易然也。
「夏后、殷、周之盛,地未有過千里者也。而齊有其地矣。雞鳴狗吠相聞,而達乎四境。而齊有其民矣。地不改辟矣,民不改聚矣;行仁政而王,莫之能禦也!
「且王者之不作,未有疏於此時者也;民之憔悴於虐政,未有甚於此時者也。飢者易為食,渴者易為飲。
「孔子曰:『德之流行,速於置郵而傳命。』
「當今之時,萬乘之國,行仁政;民之悅之,猶解倒懸也。故事半古之倍之人,功必倍之;惟此時為然。」
曰:「若是,則夫子過孟賁遠矣?」曰:「是不難,告子先我不動心。」
曰:「不動心有道乎?」曰:「有。
「北宮黝之養勇也: 不膚撓,不目逃;思以一毫挫於人,若撻之於市朝;不受於褐寬博,亦不受於萬乘之君;視刺萬乘之君,若刺褐夫:無嚴諸侯;惡聲至,必反之。
「孟施舍之所養勇也,曰:『視不勝猶勝也;量敵而後進,慮勝而後會,是畏三軍者也。舍豈能為必勝哉,能無懼而已矣!』
「孟施舍似曾子,北宮黝似子夏;夫二子之勇,未知其孰賢;然而孟施舍守約也。
「昔者曾子謂子讓子襄曰:『子好勇乎?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:「自反而不縮,雖褐寬博,吾不惴焉。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吾往矣。」』
「孟施舍之守氣,又不如曾子之守約也。」
曰:「敢問夫子之不動心,與告子之不動心,可得聞與?」「告子曰:『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;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。』不得於心,勿求於氣,可;不得於言,勿求於心,不可。夫志、氣之帥也;氣、體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氣次焉。故曰:『持其志,無暴其氣。』」
「既曰:『志至焉,氣次焉。』又曰:『持其志,無暴其氣』者,何也?」曰:「志壹則動氣,氣壹則動志也。今有蹶者趨者,是氣也,而反動其心。」
「敢問夫子惡乎長?」曰:「我知言,我善養吾浩然之氣。」
「敢問何謂浩然之氣?」曰:「難言也。
「其為氣也,至大至剛;以直養而無害,則塞于天地之間。
「其為氣也,配義與道;無是,餒矣。
「是集義所生者,非義襲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於心,則餒矣。我故曰:『告子未嘗知義,』以其外之也。
「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長也。無若宋人然。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;芒芒然歸,謂其人曰:『今日病矣,予助苗長矣。』其子趨而往視之,苗則槁矣。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。以為無益而舍之者,不耘苗者也。助之長者,揠苗者也。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。」
「何謂知言?」曰:「詖辭知其所蔽,淫辭知其所陷,邪辭知其所離,遁辭知其所窮。生於其心,害於其政;發於其政,害於其事。聖人復起,必從吾言矣。」
「宰我、子貢善為說辭,冉牛、閔子、顏淵善言德行;孔子兼之,曰:『我於辭命,則不能也。』然則夫子既聖矣乎?」
曰:「惡,是何言也!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:『夫子聖矣乎?』孔子曰:『聖則吾不能。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。』子貢曰:『學不厭,智也,教不倦,仁也。仁且智,夫子既聖矣。』夫聖,孔子不居;是何言也!」
「昔者竊聞之:子夏、子游、子張,皆有聖人之一體;冉牛、閔子、顏淵,則具體而微。敢問所安?」
曰:「姑舍是。」
曰:「伯夷伊尹何如?」曰:「不同道。非其君不事,非其民不使;治則進,亂則退;伯夷也。何事非君,何使非民;治亦進,亂亦進:伊尹也。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,可以久則久,可以速則速:孔子也。皆古聖人也。吾未能有行焉;乃所願,則學孔子也。」
「伯夷、伊尹於孔子,若是班乎?」曰:「否。自有生民以來,未有孔子也。」
曰:「然則有同與?」曰:「有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,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。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而得天下,皆不為也:是則同。」
曰:「敢問其所以異?」曰:「宰我、子夏、有若,智足以知聖人,汙不至阿其所好。
「宰我曰:『以予觀於夫子,賢於堯、舜遠矣。』
「子貢曰:『見其禮而知其政,聞其樂而知其德;由百世之後,等百世之王,莫之能違也。自生民以來,未有夫子也。』
「有若曰:『豈惟民哉!麒麟之於走獸,鳳凰之於飛鳥,泰山之於丘垤,河海之於行潦:類也。聖人之於民,亦類也。出於其類。拔乎其萃。自生民以來,未有盛於孔子也。』」
「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贍也。以德服人者,中心悅而誠服也,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,詩云:『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「如惡之,莫如貴德而尊士。賢者在位,能者在職,國家閒暇。及是時,明其政刑,雖大國必畏之矣。
「詩云:『迨天之未陰雨、徹彼桑土,綢繆牖戶。今此下民,或敢侮予!』孔子曰:『為此詩者,其知道乎!』能治其國家,誰敢侮之!
「今國家閒暇,及是時,般樂怠敖,是自求禍也。
「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。
「詩云:『永言配命。自求多福。』太甲曰:『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「市廛而不征,法而不廛,則天下之商,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。
「關,譏而不征,則天下之旅,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。
「耕者,助而不稅,則天下之農,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。
「廛,無夫里之布,則天下之民,皆悅而願為之氓矣。
「信能行此五者,則鄰國之民,仰之若父母矣。率其子弟,攻其父母,自生民以來,未有能濟者也。如此,則無敵於天下。無敵於天下者,天吏也。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」
「先王有不忍人之心,斯有不忍人之政矣。以不忍人之心,行不忍人之政,治天下可運之掌上。
「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: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,皆有怵惕惻隱之心;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,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,非惡其聲而然也。
「由是觀之,無惻隱之心,非人也;無羞惡之心,非人也;無辭讓之心,非人也;無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
「惻隱之心,仁之端也;羞惡之心,義之端也;辭讓之心,禮之端也;是非之心,智之端也。
「人之有是四端也,猶其有四體也。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,自賊者也;謂其君不能者,賊其君者也。
「凡有四端於我者,知皆擴而充之矣。若火之始然,泉之始達。茍能充之,足以保四海;茍不充之,不足以事父母。」
「孔子曰:『里仁為美;擇不處仁,焉得智!』夫仁,天之尊爵也,人之安宅也,莫之禦而不仁,是不智也。
「不仁不智,無禮無義,人役也。人役而恥為役,由弓人而恥為弓。矢人而恥為矢也。
「如恥之,莫如為仁。
「仁者如射:射者正己而後發,發而不中,不怨勝己者,反求諸己而已矣。」
「禹聞善言,則拜。
「大舜有大焉:善與人同,舍己從人,樂取於人以為善;
「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,無非取於人者。
「取諸人以為善,是與人為善者也。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。」
「柳下惠不羞汙君,不卑小官;進不隱賢,必以其道,遺佚而不怨,阨窮而不憫。故曰:『爾為爾,我為我;雖袒裼裸裎於我側,爾焉能浼我哉!』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。援而止之而止;援而止之而止者,是亦不屑去已。」
孟子曰:「伯夷隘,柳下惠不恭,隘與不恭,君子不由也。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「三里之城,七里之郭,環而攻之而不勝;夫環而攻之,必有德天時者矣;然而不勝者,是天時不如地利也。
「城非不高也,池非不深也,兵革非不堅利也,米粟非不多也;委而去之,是地利不如人和也。
「故曰:域民不以封疆之界。固國不以山谿之險,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;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;寡助之至,親戚畔之;多助之至,天下順之。
「以天下之所順,攻親戚之所畔:故君子有不戰,戰必勝矣。」
明日,出弔於東郭氏。公孫丑曰:「昔者辭以病,今日弔:或者不可乎?」曰:「昔者疾,今日愈:如之何不弔?」
王使人問疾,醫來。孟仲子對曰:「昔者有王命,有采薪之憂,不能造朝。今病小愈,趨造於朝,我不識能至否乎?」使數人要於路,曰:「請必無歸而造於朝。」
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。景子曰:「內則父子,外則君臣,人之大倫也。父子主恩,君臣主敬;丑見王之敬子也,未見所以敬王也。」曰:「惡,是何言也!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,豈以仁義為不美也?其心曰:『是何足與言仁義也。』云爾,則不敬莫大乎是。我非堯舜之道,不敢以陳於王前。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。」
景子曰:「否,非此之謂也。禮曰:『父召無諾,君命召不矣駕。』固將朝也,聞王命而遂不果,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。」
曰:「豈謂是與?曾子曰:『普楚之富,不可及也;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義;吾何慊乎哉!』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,是或一道也。天下有達尊三:爵一,齒一,德一。朝廷莫如爵,鄉黨莫如齒,輔世長民莫如德。惡得有其一,以慢其二哉!
「故將大有為之君,必有不召之臣;欲有謀焉,則就之。 其尊德樂道,不如是,不足與有為也。
「故湯之於依尹,學焉而後臣之;故不勞而王。桓公之於管仲,學焉而後臣之;故不勞而霸。
「今天下地醜德齊,莫能相尚;無他,好臣所教,而不好臣其所受教。
「湯之於伊尹,桓公之於管仲,則不敢召。管仲且猶不可召,而況不為管仲者乎!」
孟子曰:「皆是也。
「當在宋也,予將有遠行,行者必以贐;辭曰:『餽贐,』予何為不受?
「當在薜也。予有戒心;辭曰:『聞戒,故為兵餽之。』予何為不受?
「若於齊,則未有處也;無處而餽之,是貨之也;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?」
「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。凶年饑歲,子之民,老羸轉於溝壑,壯者散而之四方者,幾千人矣。」曰:「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。」
曰:「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,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。求牧與芻而不得,則反諸其入乎?抑亦立而視其死與?」曰:「此則距心之罪也。」
他日,見於王,曰:「王之為都者,臣知五人焉。知其罪者,惟孔距心。」為王誦之。王曰:「此則寡人之罪也。」
蚔U+9F03諫於王而不用,致為臣而去。
齊人曰:「所以為蚔U+9F03則善矣;所以自為,則吾不知也。」
公都子以告。
曰:「吾聞之也:有官守者,不得其職則去;有言責者,不得其言則去。我無官守,我無言責也;則吾進退,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!」
公孫丑曰:「齊卿之位,不為小矣;齊滕之路,不為近矣,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,何也?」曰:「夫既或治之,予何言哉?」
曰:「古者棺槨無度,中古棺七寸,槨稱之;自天子達於庶人;非直為觀美也,然後盡於人心。
「不得,不可以為悅,無財,不可以為悅;得之為有財,古之人皆用之,吾何為獨不然?
「且比化者,無使土親膚,於人心獨無恔乎?
「吾聞之也: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。」
齊人伐燕。或問曰:「勸其伐燕,有諸?」曰:「未也。沈同問:『燕可伐與?』吾應之曰:『可。』彼然而伐之也。彼如曰:『孰可以伐之?』則將應之曰:『為天吏則可以伐之。』今有殺人者,或問之曰:『人可殺與?』則將應之曰:『可。』彼如曰:『孰可以殺之?』則將應之曰:『為士師則可以殺之。』今以燕伐燕,何為勸之哉!」
陳賈曰:「王無患焉。王自以為與周公,孰仁且智?」王曰:「惡,是何言也!」曰:「周公使管叔監殷,管叔以殷畔。知而使之,是不仁也;不知而使之,是不智也。仁智,周公未之盡也;而況於王乎?賈請見而解之。」
見孟子,問曰:「周公,何人也?」曰:「古聖人也。」曰:「使管叔監殷,管叔以殷畔也:有諸?」曰:「然。」曰:「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?」曰:「不知也。」「然則聖人且有過與?」曰:「周公弟也,管叔兄也;周公之過,不亦宜乎?
「且古之君子,過則改之,今之君子,過則順之。古之君子,其過也,如日月之食,民皆見之;及其更也,民皆仰之。今之君子,豈徒順之,又從為之辭。」
王就見孟子曰:「前日願見而不可得,得侍,同朝甚喜。今又棄寡人而歸,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?」對曰:「不敢請耳,固所願也。」
他日,王謂時子曰:「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,養弟子以萬鐘,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。子盍為我言之。」
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,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。
孟子曰:「然。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?如使予欲富,辭十萬而受萬,是為欲富乎?
「季孫曰:『異哉子叔疑!使己為政,不用則亦已矣,又使其子弟為卿。人亦孰不欲富貴?而獨於富貴之中,有私龍斷焉。』
「古之為市者,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,有司者治之耳。有賤丈夫焉,必求龍斷而登之,以左右望而罔市利。人皆以為賤,故從而征之,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。」
有欲為王留行者,坐而言;不應,隱几而臥。
客不悅曰:「弟子齊宿而後敢言,夫子臥而不聽,請勿復敢見矣。」曰:「坐。我明語子。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,則不能安子思;泄柳申詳,無人乎繆公之側,則不能安其身。
「子為長者慮,而不及子思;子絕長者乎?長者絕子乎?」
高子以告。
曰:「夫尹士惡知予哉!千里而見王,是予所欲也;不遇故去,豈予所欲哉!予不得已也。
「予三宿而出晝,於予心猶以為速。王庶幾改之;王如改諸則必反予。
「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,予然後浩然有歸志。予雖然,豈舍王哉!王由足用為善;王如用予,則豈徒齊民安,天下之民舉安。王庶幾改之,予日望之。
「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!諫於其君而不受,則怒,悻悻然見於其面,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!」
尹士聞之曰:「士誠小人也。」
曰:「彼一時,此一時也。
「五百年必有王者興,其間必有名世者。
「由周而來,七百有餘歲矣。以其數則過矣;以其時考之,則可矣。
「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;如欲平治天下,當今之世,舍我其誰也?吾何為不豫哉!」
曰:「非也。於崇吾得見王,退而有去志;不欲變,故不受也。
「繼而有師命,不可以請,久於齊,非我志也。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孟子道性善,言必稱堯、舜。
世子自楚反,復見孟子。孟子曰:「世子疑吾言乎?夫道一而已矣!
「成U+89B8謂齊景公曰:『彼丈夫也,我丈夫也,吾何畏彼哉!』顏淵曰:『舜何人也,予何人也,有為者亦若是!』公明儀曰:『文王我師也,周公豈欺我哉!』
「今滕絕長補短,將五十里也,猶可以為善國。書曰:『若藥不暝眩,厥疾不瘳。』」
然友之鄒,問於孟子。孟子曰:「不亦善乎!親喪,固所自盡也。曾子曰:『生,事之以禮;死,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:可謂孝矣。』諸侯之禮,吾未之學也。雖然,吾嘗聞之矣:三年之喪,齊疏之服,U+98E6粥之食,自天子達於庶人,三代共之。」
然友反命,定為三年之喪。父兄百官皆不欲,曰:「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,吾先君亦莫之行也。至於子之身而反之,不可。且志曰:『喪祭從先祖。』曰:『吾有所受之也。』」
謂然友曰:「吾他日未嘗學問,好馳馬試劍。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,恐其不能盡於大事。子為我問孟子。」然友復之鄒,問孟子。孟子曰:「然。不可以他求者也。孔子曰:『君薨,聽於冢宰;歠粥面深墨,即位而哭;百官有司,莫敢不哀,先之也。上有好者,下必有甚焉者矣。君子之德風也,小人之德草也;草尚之風必偃。』是在世子。」
然友反命。世子曰:「然。是誠在我。」五月居廬;未有命戒,百官族人,可謂曰知。及至葬,四方來觀之,顏色之戚,哭泣之哀;弔者大悅。
孟子曰:「民事不可緩也。詩云:『晝爾于茅,宵爾索綯;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穀。』
「民之為道也:有恆產者有恆心,無恆產者無恆心;茍無恆心,放辟邪侈,無不為已。及陷乎罪,然後從而刑之,是罔民也;焉有仁人在位,罔民而可為也!
「是故,賢君必恭儉,禮下,取於民有制。
「陽虎曰:『為富不仁矣,為仁不富矣。』
「夏后氏五十而貢,殷人七十而助,周人百畝而徹:其實皆什一也。徹者;徹也,助者,藉也。
「龍子曰:『治地莫善於助,莫不善於貢。』貢者校數歲之中為常。樂歲粒米狼戾,多取之而不為虐,則寡取之;凶年糞其田而不足,則必取盈焉。為民父母,使民盻盻然,將終歲勤勤,不得以養其父母,又稱貸而益之,使老稚轉乎溝壑:惡在其為民父母也!
「夫世祿,滕固行之矣。
「詩云:『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。』惟助為有公田。由此觀之,雖周亦助也。
「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;庠者養也,校者教也,序者射也;夏曰校,殷曰序,周曰庠,學則三代共之:皆所以明人倫也。人倫明於上,小民親於下。
「有王者起,必來取法,是為王者師也。
「詩云:『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。』文王之謂也。子力行之,亦以新子之國。」
使畢戰問「井地。」孟子曰:「子之君,將行仁政;選擇而使子,子必勉之。夫仁政必自經界始;經界不正,井地不均,穀祿不平。是故,暴君汙吏,必慢其經界。經界既正,分田制祿,可坐而定也。
「夫滕,壤地褊小:將為君子焉,將為野人焉;無君子莫治野人,無野人莫養君子。
「請野九一而助,國中什一使自賦。
「卿以下,必有圭田;圭田五十畝。
「餘夫二十五畝。
「死徒無出鄉,鄉田同井,出入相友,守望相助,疾病相扶持;則百姓親睦。
「方里而井,井九百畝;其中為公田,八家皆私百畝,同養公田。公事畢,然後敢治私事;所以別野人也。
「此其大略也;若夫潤澤之,則在君與子矣。」
陳良之徒陳相,與其弟辛,負耒耜而自宋之滕,曰:「聞君行聖人之政,是亦聖人也,願為聖人氓。」
陳相見許行而大悅,盡棄其學而學焉。陳相見孟子,道許行之言曰:「滕君,則誠賢君也。雖然,未聞道也。賢者與民並耕而食,饔飧而治。今也滕有食廩府庫,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。惡得賢!」
孟子曰:「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?」曰:「否,許子衣褐。」「許子冠乎?」曰:「冠。」曰:「奚冠?」曰:「冠素。」曰:「自織之與?」曰:「否,以粟易之。」曰:「許子奚為不自織?」曰:「害於耕。」曰:「許子以釜甑爨,以鐵耕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自為之與?」曰:「否,以粟易之。」
「以粟易械器者,不為厲陶冶;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,豈為厲農夫哉!且許子何不為陶冶,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;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,何許子之不憚煩!」曰:「百工之事,固不可耕且為也。」
「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?有大人之事,有小人之事。且一人之身,而百工之所為備。如必自為而後用之,是率天下而路也!故曰:或勞心,或勞力;勞心者治人,勞力者治於人;治於人者食人,治人者食於人,天下之通義也。
「當堯之時,天下猶未平;洪水橫流,氾濫於天下;草木暢茂,禽獸繁殖,五穀不登;禽獸偪人,獸蹄鳥跡之道,交於中國。堯獨憂之,舉舜而敷治焉。舜使益掌火,益烈山澤而焚之,禽獸逃匿。禹疏九河,瀹濟、漯,而注諸海;決汝、漢,排淮、泗,而注之江。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。當是時也,禹八年於外,三過其門而不入;雖欲耕,得乎?
后稷教民稼穡,樹藝五穀,五穀熟而民人育。人之有道也;飽食煖衣,逸居而無教,則近於禽獸;聖人有憂之,使契為司徒,教以人倫:父子有親,君臣有義,夫婦有別,長幼有序,朋友有信。放勳曰:『勞之來之,匡之直之,輔之翼之,使自得之,又從而振德之。』聖人之憂民如此,而暇耕乎?
「堯以不得舜為己憂,舜以不得禹、臮陶為己憂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,農夫也。
「分人以財謂之惠,教人以善,謂之忠,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。是故,以天下與人易,為天下得人難。
「孔子曰:『大哉堯之為君,惟天為大,惟堯則之,蕩蕩乎民無能名焉。君哉舜也,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。』堯、舜之治天下,豈無所用其心哉,亦不用於耕耳。
「吾聞用夏變夷者,未聞變於夷者也。陳良、楚產也;悅周公、仲尼之道,北學於中國;北方之學者,未能或之先也:彼所謂豪傑之士也。子之兄弟,事之數十年;師死,而遂位倍之。
「昔者孔子沒,三年之外,門人治任將歸:入揖於子貢,相嚮而哭,皆失聲,然後歸。子貢反,築室於場;獨居三年,然後歸。他日,子夏、子張、子游,以有若似聖人,欲以所事孔子事之,彊曾子。曾子曰:『不可。江、漢以濯之,秋陽以暴之,皜皜乎不可尚已!』
「今也南蠻鴃舌之人,非先王之道;子倍子之師而學之,亦異於曾子矣。
「吾聞出於幽谷,遷于喬木者;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。
「魯頌曰:『戌狄是膺荊、舒是懲。』周公方且膺之;子是之學,亦為不善變矣。」
「從許子之道,則市賈不貳,國中無U+50DE;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;布帛長短同,則賈相若;麻縷絲絮輕重同,則賈相若;五穀多寡同,則賈相若;屨大小同,則賈相若。」
曰:「夫物之不齊,物之情也。或相倍蓰,或相什伯,或相千萬。子比而同之。是亂天下也。巨屨小屨同賈,人豈為之哉!從許子之道,相率而為U+50DE者也,惡能治國家。」
他日,又求見孟子。孟子曰:「吾今則可以見矣。不直,則道不見,我且直之。吾聞夷子墨者;墨之治喪也,以薄為其道也;夷子思以易天下,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?然而夷子葬其親厚,則是以所賤事親也!」
徐子以告夷子。夷子曰:「儒者之道,古之人若保赤子,此言何謂也?之則以為愛無差等,施由親始。」徐子以告孟子,孟子曰:「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,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?彼有取爾也。赤子匍匐將入井,非赤子之罪也。且天之生物也,使之一本;而夷子二本故也。
「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:其親死,則舉而委之於壑。他日過之,狐狸食之,蠅蚋姑嘬之。其顙有泚,睨而不視。夫泚也,非為人泚,中心達於面目。蓋歸,反虆梩而掩之。掩之誠是也,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,亦必有道矣。」
徐子以告夷子。夷子憮然為間,曰:「命之矣!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孟子曰:「昔齊景公田,招虞人以旌,不至,將殺之。『志士不忘在溝壑,勇士不忘喪其元。』孔子奚取焉?取非其招不往也。如不待其招而往,何哉!
「且夫枉尺而直尋者,以利言也。如以利,則枉尋直尺而利,亦可為與?
「昔者趙簡子,使王良與嬖奚乘,終日而不獲一禽。嬖奚反命曰:『天下之賤工也。』或以告王良。良曰:『請復之。』彊而後可。一朝而獲十禽。嬖奚反命曰:『天下之良工也。』簡子曰:『我使掌與女乘。』謂王良,良不可,曰:『吾為之範我馳驅,終日不獲一;為之詭遇,一朝而獲十。詩云:「不失其馳,舍矢如破。」我不貫與小人乘,請辭。』
「御者且羞與射者比;比而得禽獸,雖若丘陵,弗為也。如枉道而從彼,何也!且子過矣: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。」
孟子曰:「是焉得為大丈夫乎!子未學禮乎?丈夫之冠也,父命之;女子之嫁也,母命之。往送之門,戒之曰:『往之女家,必敬必戒,無違夫子。』以順為正者,妾婦之道也。
「居天下之廣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;得志與民由之,不得志獨行其道;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:此之謂大丈夫。」
「三月無君則弔,不以急乎?」
曰:「士之失位也,猶諸侯之失國家也,禮曰:『諸侯耕助以供粢盛,夫人蠶繅以為衣服。』犧牲不成,粢盛不潔,衣服不備,不敢以祭。『惟士無田,則亦不祭。』牲殺、器血、衣服不備,不敢以祭,則不敢以宴;亦不足弔乎?」
「出疆必載質,何也?」
曰:「士之仕也,猶農夫之耕也;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!」
曰:「晉國亦仕國也,未嘗聞仕如此其急;仕如此其急也,君子之難仕,何也?」曰:「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,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;父母之心,人皆有之;不待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鑽穴隙相窺,踰牆相從,則父母國人皆賤之。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,又惡不由其道;不由其道而往者,與鑽穴隙之類也。」
曰:「否,士無事而食,不可也。」
曰:「子不通功易事,以羡補不足,則農有餘粟,女有餘布;子如通之,則梓匠輪輿,皆得食於子。於此有人焉:入則孝,出則悌;守先王之道,以待後之學者;而不得食於子。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仁義者哉!」
曰:「梓匠輪輿,其志將以求食也。君子之為道也,其志亦將以求食與?」曰:「子何以其志為哉!其有功於子,可食而食之矣。且子食志乎?食功乎?」曰:「食志。」
曰:「有人於此,毀瓦畫墁,其志將以求食也,則子食之乎?」曰:「否。」曰:「然則子非食志也,食功也。」
孟子曰:「湯居亳,與葛為鄰。葛伯放而不祀,湯使人問之曰:『何為不祀?』曰:『無以供犧牲也。』湯使遺之牛羊,葛伯食之,又不以祀。湯又使人問之曰:『何為不祀?』曰:『無以供粢盛也。』湯使亳眾往為之耕,老弱饋食;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,不授者殺之;有童子以黍肉餉。殺而奪之。書曰:『葛伯仇餉。』此之謂也。
「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;四海之內,皆曰:『非富天下也,為匹夫匹婦復讎也。』
「湯始征,自葛載;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。東面而征,四夷怨,南面而征,北狄怨,曰:『奚為後我?』民之望之,若大早之望雨也;歸市者弗止,芸者不變;誅其君,弔其民,如時雨降,民大悅。書曰:『徯我后,后來其無罰。』
「『有攸不為臣,東征,綏厥士女,匪厥玄黃,紹我周王見休,惟臣附於大邑周。』其君子實玄黃於匪以迎其君子,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。救民於水火之中,取其殘而已矣。
「太誓曰:『我武惟揚,侵于之疆,則取于殘,殺伐用張,于湯有光。』
「不行王政云爾,茍行王政,四海之內,皆舉首而望之,欲以為君;齊、楚雖大,何畏焉。」
「子謂薛居州,善士也,使之居於王所。在於王所者,長幼卑尊,皆薛居州也,王誰與為不善?在王所者,長幼卑尊,皆非薛居州也,王誰與為善?一薛居州,獨如宋王何?」
「段干木踰垣而辟之,泄柳閉門而不內,是街已甚;迫,斯可以見矣。
「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;大夫有賜於士,不得受於其家,則往拜其門;陽貨矙孔子之亡也,而饋孔子蒸豚;孔子亦矙其亡也,而往拜之;當是時,陽貨先,豈得不見!
「曾子曰:『脅肩諂笑,病于夏畦。』子路曰:『未同而言,觀其色赧赧然,非由之所之也。』由是觀之,則君子之所養,可之已矣。」
孟子曰:「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,或告之曰:『是非君子之道。』曰:『請損之,月攘一雞,以待來年然後已。』
「如知其非義,斯速已矣,何待來年!」
「天下之生久矣;一治一亂。
「當堯之時,水逆行,氾濫於中國;蛇龍居之,民無所定;下者為巢,上者為營窟。書曰:『洚水警余。』洚水者,洪水也。
「使禹治之。禹掘地而注之海,驅蛇龍而放之菹;水由地中行,江、淮、河、漢是也。險阻既遠,鳥獸之害人者消;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。
「堯、舜既沒,聖人之道衰,暴君代作;壞宮室以為汙池,民無所安息;棄田以為園囿,使民不得衣食;邪說暴行又作;園囿汙池,沛澤多而禽獸至。及紂之身,天下又大亂。
「周公相武王,誅紂伐奄;三年討其君,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;滅國者五十,區虎豹犀象而遠之:天下大悅。書曰:『丕顯哉文王謨,丕承哉武王烈;佑啟我後人,咸以正無缺。』
「世衰道微,邪說暴行有作;臣弒其君者有之,子弒其父者有之。
「孔子懼,作春秋,春秋,天子之事也。是故,孔子曰:『知我者其惟春秋乎!罪我者其惟春秋乎!』
「聖王不作,諸侯放恣。處士橫議,楊朱、墨翟之言盈天下;天下之言,不歸楊則歸墨。楊氏為我,是無君也;墨氏兼愛,是無父也;無父無君,是禽獸也。公明儀曰:『庖有肥肉,U+5ED0有肥馬;民有飢色,野有餓莩:此率獸而食人也。』楊、墨之道不息,孔子之道不著:是邪說誣民,充塞仁義也。仁義充塞,則率獸食人,人將相食。
「五為此懼。閑先聖之道,距楊、墨;放淫辭,邪說者不得作。作於其心,害於其事;作於其事,害於其政。聖人復起,不易吾言矣。
「昔者禹抑洪水,而天下平;周公兼夷狄,驅猛獸,而百姓寧;孔子成春秋,而亂臣賊子懼。
「詩云:『戌狄是膺,荊、舒是懲,則莫我敢承。』無父無君,是周公所膺也。
「我亦欲正人心,息邪說,距詖行,放淫辭,以承三聖者。豈好辯哉!予不得已也。
「能言距楊、墨者,聖人之徒也。」
孟子曰:「於齊國之士,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。雖然,仲子惡能廉;充仲子之操,則蚓而後可者也。
「夫蚓,上食槁壤,下飲黃泉。仲子所居之室,伯夷之所築與?抑亦盜跖之所築與?所食之粟,伯夷之所樹與?抑亦盜跖之所樹與?是未可知也。」
曰:「是何傷哉!彼身織屨,妻辟纑,以易之也。」
曰:「仲子,齊之世家也。兄載,蓋祿萬鍾,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,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;辟兄離母,處於於陵。他日歸,則有饋其兄生鵝者。己頻顣曰:『惡用是U+9D83U+9D83者為哉!』他日,其母殺是鵝也,與之食之,其兄自外至,曰:『是U+9D83U+9D83之肉也!』出而哇之。
「以母則不食。以妻則食之,以兄之室則弗居,以於陵則居之: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?若仲子者,蚓而後充其操者也!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「今有仁心仁聞,而民不被其澤,不可法於後世者,不行先王之道也。
「故曰:徒善不足以為政。徒法不能以自行。
「詩云:『不愆不忘,率由舊章。』遵先王之法而過者,未之有也。
「聖人既竭目力焉,繼之以規矩準繩;以為方員平直,不可勝用也。既竭耳力焉,繼之以六律,正五音,不可勝用也。既竭心思焉,繼之以不忍人之政;而仁覆天下矣。
「故曰:為高必因丘陵,為下必因川澤。為政不因先王之道,可謂智乎?
「是以惟仁者,宜在高位,不仁而在高位,是播其惡於眾也。
「上無道揆也,下無法守也;朝不信道,工不信度;君子犯義,小人犯刑:國之所存者,幸也。
「故曰:城郭不完,兵甲不多,非國之災也;田野不辟,貨財不聚,非國之害也;上無禮,下無學,賊民興,喪無日矣。
「詩云:『天之方蹶,無然泄泄。』
「泄泄、猶沓沓也。
「事君無義,進退無禮,言則非先王之道者,猶沓沓也。
「故曰:青難於君謂之恭,陳善閉邪謂之敬,吾君不能謂之賊。」
「欲為君盡君道,欲為臣盡臣道:二者皆法堯、舜而已矣。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,不敬其君者也,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,賊其民者也。
「孔子曰:『道二:仁與不仁而已矣。』
「暴其民甚,則身弒國亡;不甚,則身危國削。名之曰『幽厲,』雖孝子慈孫,百世不能改也。
「詩云:『殷鑒不遠,在夏后之世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「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。
「天子不仁,不保四海;諸侯不仁,不保社稷;卿大夫不仁,不保完廟;士庶人不仁,不保四體。
「今惡死亡而樂不仁,是猶惡醉而強酒。」
「行有不得者,皆反求諸己;其身正,而天下歸之。
「詩云:『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』」
「齊景公曰:『既不能令,又不受命,是絕物也。』涕出而女於吳。
「今也小國師大國,而恥受命焉;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。
「如恥之,莫若師文王;師文王,大國五年,小國七年,必為政於天下矣。
「詩云:『商之孫子,其麗不億;上帝既命,侯于周服;侯服于周,天命靡常;殷士膚敏,祼將于京。』孔子曰:『仁不可為眾也。』夫國君好仁,天下無敵。
「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。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。詩云:『誰能執熱,逝不以濯。』」
「有孺子歌曰:『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我足。』
「孔子曰:『小子聽之:清斯濯纓;濁斯濯足矣。自取之也。』
「夫人必自侮,然後人侮之;家必自毀,而後人毀之;國必自伐,而後人伐之。
「太甲曰:『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。』 此之謂也。」
「民之歸仁也,猶水之就下,獸之走壙也。
「故為淵敺魚者,獺也,為叢敺爵者,鸇也;為湯、武敺民者,桀與紂也。
「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,則諸侯皆為之敺矣。雖欲無王,不可得已。
「今之欲王者,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。茍為不畜,終身不得;茍不志於仁,終身憂辱,以陷於死亡。
「詩云:『其何能淑?載胥及溺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「仁,人之安宅也;義,人之正路也。
「曠安宅而弗居,舍正路而不由:哀哉!」
「是故,誠者,天之道也;思誠者,人之道也。
「至誠而不動者,未之有也;不誠,未有能動者也。」
「二老者,天下之大老也,而歸之:是天下之父歸之也;天下之父歸之,其子焉往?
「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,七年之內,必為政於天下矣。」
「由此觀之,君不行仁政而富之,皆棄於孔子者也。況於為之強戰!爭地以戰,殺人盈野;爭城以戰,殺人盈城: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,罪不容於死!
「故善戰者服上刑,連諸侯者次之,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。」
「聽其言也,觀其眸子:人焉廋哉!」
曰:「今天下溺矣,夫子之不援,何也?」
曰:「天下溺,援之以道,嫂溺,援之以手—子欲手援天下乎?」
孟子曰:「勢不行也。教者必以正;以正不行,繼之以怒,繼之以怒,則反夷矣。『夫子教我以正,夫子未出於正也。』則是父子相夷也;父子相夷,則惡矣。
「古者易子而教之。
「父子之間不青善,青善則離,離則不祥莫大焉。」
「孰不為事?事親,事之本也。孰不為守?守身,守之本也。
曾子養曾U+6673,必有酒肉;將徹,必請所與;問『有餘?』必曰『有。』曾U+6673死,曾元養曾子,必有酒肉;將徹,必請所與;問『有餘?』曰:『亡矣。』將以復進也。此所謂養口體者也。若曾子,則可謂養志也。
「事親若曾子者,可也。」
樂正子見孟子。孟子曰:「子亦來見我乎?」曰:「先生何為出此言也?」曰:「子來幾日矣?」曰:「昔者。」曰:「昔者—則我出此言也,不亦宜乎?」曰:「舍館未定。」曰:「子聞之也舍館定,然後求見長者乎?」
曰:「克有罪。」
「舜不告而娶,為無後也。君子以為猶告也。」
「智之實,知斯二者弗去是也。禮之實,節文斯二者是也。樂斯二者,樂則生矣;生則惡可已也;惡可已,則不知足之蹈之,手之舞之。 」
「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;瞽瞍厎豫而天下化,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:此之謂大孝。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「文王生於岐周,卒於畢郢,西夷之人也。
「地之相去也,千有餘里;世之相後也,千有餘歲:得志行乎中國,若合符節。
「先聖後聖,其揆一也。」
孟子曰:「惠而不知為政。
歲十一月徒杠成,十二月輿梁成,民未病涉也。
「君子平其政;行辟人可也,焉得人人而濟之。
「故為政者,每人而悅之,日亦不足矣。」
王曰:「禮為舊君有腹,何如斯可為服矣?」
曰:「U+8ACC行言聽,膏澤下於民;有故而去,則君使人導之出疆,又先於其所往;去三年不反,然後收其田里:此之位三有禮焉;如此則為之服矣。
「今也為臣,U+8ACC則不行,言則不聽,膏澤不下於民;有故而去,則君搏執之,又極之於其所往;去之日,遂收其田里:此之謂寇讎,寇讎何服之有!」
孟子曰:「原泉混混,不舍晝夜;盈科而後進,放乎四海:有本者如是,是之取爾。
「茍為無本;七八月之間雨集,溝澮皆盈—其涸也,可立而待也!故聲聞過情,君子恥之。」
「舜明於庶物,察於人倫,由仁義行,非行仁義也。」
「鄭人使子濯孺子侵衛,衛使庾公之斯追之。子濯孺子曰:『今日我疾作,不可以執弓,吾死矣夫!』問其僕曰:『追我者誰也?』其僕曰:『庾公之斯也。』曰:『吾生矣!』其僕曰:『庾公之斯,衛之善射者也。夫子曰:「吾生。」何謂也?』曰:『庾公之斯學射於尹公之他,尹公之他學射於我。夫尹公之他,端人也,其取友必端矣。』庾公之斯至,曰:『夫子何為不執弓?』曰:『今日我疾作,不可以執弓。』曰:『小人學射於尹公之他,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。我不忍以夫子之道,反害夫子。雖然,今日之事,君事也,我不敢廢。』抽矢扣輪,去其金,發乘矢而後反。」
「雖有惡人,齊戒沐浴,則可以祀上帝。」
「所惡於智者,為其鑿也。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,則無惡於智矣,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無事也。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,則智亦大矣。
「天之高也,星辰之遠也,茍求其故,千歲之日至,可坐而致也。」
孟子不與右師言。右師不悅,曰:「諸君子皆與驩言,孟子獨不與驩言,是簡驩也。」
孟子聞之,曰:「禮,朝廷不歷位而相與言,不踰階而相揖也。我欲行禮,子敖以我為簡,不亦異乎!」
顏子當亂世,居於陋巷,一簞食,一瓢飲;人不堪其憂,顏子不改樂:孔子賢之。
孟子曰:「禹、稷、顏回同道。禹思天下有溺者,由己溺之也;稷思天下有飢者,由己飢之也;是以如是其急也。禹、稷、顏子,易地則皆然。今有同室之人U+9B2C者,救之,雖被髮纓冠而救之,可也。鄉鄰有U+9B2C者,被髮纓冠而往救之,則惑也,雖閉戶可也。」
孟子曰:「世俗所謂不孝者五:惰其四支,不顧父母之養,一不孝也;博弈好飲酒,不顧父母之養,二不孝也;好貨財,私妻子,不顧父母之養,三不孝也。從耳目之欲,以為父母戮,四不孝也;好勇鬥狠,以危父母,五不孝也。章子有一於是乎?夫章子,子父青善而不相遇也。青善,朋友之道也;父子青善,賊恩之大者。夫章子,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!為得罪於父,不得近;出妻屏子,終身不養焉。其設心,以為不若是,是則罪之大者。是則章子已矣!」
子思居於衛,有齊寇。或曰:「寇至,盍去諸?」子思曰:「如伋去,君誰與守。」
孟子曰:「曾子、子思同道。曾子,師也,父兄也;子思,臣也,微也。曾子、子思,易地則皆然。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萬章曰:「父母愛之,喜而不忘;父母惡之,勞而不怨。然則舜怨乎?」曰:「長息問於公明高曰:『舜往于田,則吾既得聞命矣。號泣于旻天于父母,則吾不知也。』公明高曰:『是非爾所之也。』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;我竭力耕田,共為子職而已矣;父母之不我愛,於我何哉!
「帝使其子九男二女,百官牛羊食廩備,以事舜於畎畝之中;天下之士多就之者,帝章胥天下而遷之焉;為不順於父母,如窮人無所歸。
「天下之士悅之,人之所欲也。而不足以解憂;好色,人之所欲,妻帝之二女,而不足以解憂;富,人之所欲,富有天下,而不足以解憂。貴,人之所欲,貴為天子,而不足以解憂。人悅之、好色、富貴,無足以解憂者;惟順於父母,可以解憂。
「人少則慕父母,知好色則慕少艾,有妻子則慕妻子,仕則慕君,不得於君則熱中。大孝終身慕父母;五十而慕者,予於大舜見之矣。」
萬章曰:「舜之不告而娶,則吾既得聞命矣。帝之妻舜而不告,何也?」曰:「帝亦知告焉則不得妻也。」
萬章曰:「父母使舜完廩,捐階,瞽瞍焚廩;使浚井,出,從而揜之。象曰:『謨蓋都君,咸我續;牛羊父母,食廩父母,干戈朕,琴朕,弤朕;二嫂使治朕棲。』象往入舜宮,舜在床琴,象曰:『鬱陶,思君爾!』忸怩;舜曰:『惟茲臣庶,汝其于予治。』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?」曰:「奚而不知也!象憂亦憂,象喜亦喜。」
曰:「然則舜U+50DE喜者與?」曰:「否。昔者有饋生魚於鄭子產,子產使校人畜之池;校人烹之,反命曰:『始舍之,圉圉焉;少則洋洋焉,攸然而逝。』子產曰:『得其所哉!得其所哉!』校人出,曰:『孰謂子產智,予既烹而食之,曰:「得其所哉!得其所哉!」』故君子可欺以其方,難罔以非其道。彼以愛兄之道來,故誠信而喜之;奚U+50DE焉!」
萬章曰:「舜流共工于幽州,放驩兜于崇山,殺三苗于三危,殛鯀於羽山:四罪而天下咸服,誅不仁也。象至不仁,風之有庳,有庳之人奚罪焉?仁人固如是乎:在他人則誅之。在弟則封之。」曰:「仁人之於弟也,不藏怒焉,不宿怨焉,親愛之而已矣。親之欲其貴也,愛之欲其富也;封之有庳,富貴之也,身為天子,弟為匹夫:可謂親愛之乎?」
「敢問『或曰放』者,何謂也?」曰:「象不得有為於其國,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。故謂之放。豈得暴彼民哉!雖然,欲常常而見之,故源源而來。『不及貢,以政接于有庳;』此之謂也。」
孟子曰:「否。此非君子之言,齊東野人之語也。堯老而舜攝也。堯典曰:『二十有八載,放勳乃徂落;百姓如喪考妣,三年,四海遏密八音。』孔子曰:『天無二日,民無二王。』舜既為天子矣,又帥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哉,是二天子矣!」
咸丘蒙曰:「舜之不臣堯,則吾既得聞命矣。詩云:『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』而舜既為天子矣,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?」曰:「是詩也,非是之謂也,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。曰:『此莫非王事,我獨賢勞也。』故說詩者,不以文害辭,不以辭害志;以意逆志,是為得之。如以辭而已矣,雲漢之詩曰:『周餘黎民,靡有孑遺。』信斯言也,是周無遺民也。
「孝子之至,莫大乎尊親;尊親之至,莫大乎以天下養。為天子父,尊之至也;以天下養,養之至也。詩曰:『永言孝思,孝思維則。』此之謂也。
「書曰:『祇載見瞽瞍,夔夔齊栗,瞽瞍亦允若。』是為父不得而子也。」
「然則舜有天下也,孰與之?」曰:「天與之。」
「天與之者,諄諄然命之乎?」
曰:「否。天不言,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。」
曰:「以行與事示之者,如之何?」曰:「天子能薦人於天,不能使天與之天下,諸侯能薦人於天子,不能使天子與之諸侯;大夫能薦人於諸侯,不能使諸侯與之大夫。昔者堯薦舜於天而天受之,暴之於民而民受之。故曰:『天不言,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。』」
曰:「敢問:『薦之於天而天受之,暴之於民而民受之,』如何?」曰:「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,是天受之,使之主事而事治,百姓安之,是民受之也。天與之,人與之。故曰:『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。』
「舜相堯二十有八載,非人之所能為也,天也。堯崩,三年之喪畢,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。天子諸侯朝覲者,不之堯之子而之舜,訟獄者,不之堯之子而之舜;謳歌者,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。故曰:『天也。』夫然後,之中國踐天子位焉。而居堯之宮,逼堯之子:是篡也,非天與也。
「泰誓曰:『天視自我民視,天聽自我民聽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「丹朱之不肖,舜之子亦不肖;舜之相堯,禹之相舜也,歷年多,施澤於民久。啟賢,能敬承繼禹之道;益之相禹也,歷年少,施澤於民未久。舜、禹、益相去久遠,其子之賢不肖,皆天也,非人之所能為也,莫之為而為者,天也;莫之致而至者,命也。
「匹夫而有天下者,德必若舜、禹,而又有天子薦之者。故仲尼不有天下。
「繼世以有天下,天之所廢,必若桀、紂者也。故益、伊尹、周公不有天下。
「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,湯崩,太丁未立,外內二年,仲壬四年;太甲顛覆湯之典刑,伊尹放之於桐;三年,太甲悔過,自怨自艾,於桐處仁遷義三年,以聽伊尹之訓己也,復歸于亳。
「周公之不有天下,猶益之於夏,伊尹之於殷也。
「孔子曰:『唐、虞禪,夏后、殷、周繼:其義一也。』」
孟子曰:「否,不然。伊尹耕於有莘之野,而樂堯、舜之道焉。非其義也,非其道也,祿之以天下,弗顧也;繫馬千駟,弗視也。非其義也,非其道也,一介不以與人,一介不以取諸人。湯使人以幣聘之,囂囂然曰:『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!』我豈若處畎畝之中,由是以樂堯、舜之道哉!湯三使往聘之,既而幡然改曰:『與我處畎畝之中,由是以樂堯、舜之道,吾豈若使是君為堯、舜之君哉!吾豈若使是民為堯、舜之民哉!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!『天之生此民也,使先知覺後知,使先覺覺後覺也。予、天民之先覺者也,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,非予覺之而誰也!』思天下之民,匹夫匹婦有不被堯、舜之澤者,若己推而內之溝中;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!故就湯而說之,以伐夏救民。吾未聞枉己而正人者也,況辱己以正天下者乎!聖人之行不同也;或遠或近,或去或不去;歸潔其身而已矣。吾聞其以堯、舜之道要湯,未聞以割烹也。伊訓曰:『天誅造攻自牧宮,朕載自亳。』」
孟子曰:「否,不然也,好事者為之也。於衛主顏讎由。彌子之妻,與子路之妻,兄弟也;彌子謂子路曰:『孔子主我,衛卿可得也。』子路以告,孔子曰:『有命。』孔子進以禮,退以義,得之不得曰『有命。』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,是無義無命也。孔子不悅於魯、衛遭宋桓司馬,將要而殺之,微服而過宋。是時孔子當阨,主司城貞子,為陳侯周臣。吾聞觀近臣以其所為主,觀遠臣以其所主,若孔子主癰疽與侍人瘠環,何以為孔子!」
孟子曰:「否,不然,好事者為之也。百里奚,虞人也。晉人以垂棘之璧,與屈產之承,假道於虞以伐虢;宮之奇諫,百里奚不諫。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,年已七十矣,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汙也:可謂智乎?不可諫而不諫,可謂不智乎?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,不可謂不智也。時舉於秦,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:可謂不智乎?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,可傳於後世:不賢而能之乎?自鬻以成其君,鄉黨自好者不為,而謂賢者為之乎?」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「伊尹曰:『何事非君,何使非民?』治亦進,亂亦進。曰:『天之生斯民也,使先知覺後知,使先覺覺後覺;予,天民之先覺者也,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。』思天下之民,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、舜之澤者,若己推而內之溝中: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。
「柳下惠不羞於君,不辭小官;進不隱賢必以其道,遺佚而不怨,阨窮而不憫;與鄉人處,由由然不忍去也。『爾為爾,我為我;雖袒裼裸裎於我側,爾焉能浼我哉!』故聞柳下惠之風者,鄙夫寬,薄夫敦。
「孔子之去齊,接淅而行,去魯,曰:『遲遲吾行也,去父母國之道也。』可以速而速,可以久而久,可以處而處,可以仕而仕;孔子也。」
孟子曰:「伯夷,聖之清者也;伊尹,聖之任者也;柳下惠,聖之和者也;孔子,聖之時者也。
「孔子之謂集大成,集大成也者,金聲而玉振之也;金聲也者,始條理也;玉振之也者,終條理也;始條理者,智之事也;終條理者,聖之事也。
「智,譬則巧也,聖,譬則力也。由射於百步之外也:其至,爾力也;其中,非爾力也。」
孟子曰:「其詳不可得聞也。諸侯惡其害己也,而皆去其籍。然而軻也,嘗聞其略也。
「天子一位,公一位,侯一位,伯一位,子、男同一位:凡五等也。君一位,卿一位,大夫一位,上士一位,中士一位,下士一位:凡六等。
「天子之制,地方千里;公、侯,皆方百里;伯,七十里;子、男,五十里;凡四等。不能五十里,不達於天子;附於諸侯曰附庸。
「天子之卿受地視侯,大夫受地視伯,元士受地視子、男。
「大國地方百里;君十卿祿,卿祿四大夫,大夫倍上士,上士倍中士,中士倍下士,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,祿足以代其耕也。
「次國地方七十里,君十卿祿,卿祿三大夫,大夫倍上士,上士倍中士,中士倍下士,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,祿足以代其耕也。
「小國地方五十里。君十卿祿,卿祿二大夫,大夫倍上士,上士倍中士,中士倍下士,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,祿足以代其耕也。
「耕者之所獲:一夫百畝,百畝之糞,上農夫食九人,上次食八人,中食七人,中次食六人,下食五人;庶人在官者,其祿以是為差。」
「孟獻子,百承之家也,有友五人焉:樂正裘、牧仲,其三人則予忘之矣。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,無獻子之家者也;此五人者,亦有獻子之家,則不與之友矣。
「非惟百承之家為然也,雖小國之君亦有之。費惠公曰:『吾於子思,則師之矣,吾於顏般,則友之矣;王順、長息,則事我者也。』
「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,雖大國之君亦有之。晉平公之於亥唐也,入元則入,坐元則坐,食元則食;雖疏食菜羹,未嘗不飽,蓋不敢不飽也。然終於此而已矣;弗與共天位也,弗與治天職也,弗與食天祿也:士之尊賢者也,非王公之尊賢也。
「舜尚見帝,帝館甥于貳室,亦饗舜,迭為賓主。是天子而反匹夫也。
「用下敬上,謂之貴貴,用上敬下,謂之尊賢;貴貴尊賢,其義一也。」
曰:「卻之,卻之,為不恭,何哉?」曰:「尊者賜之,曰:『其所取之者,義乎?不義乎?』而後受之;以是為不恭,故弗卻也。」
曰:「請無以辭卻之,以心卻之,曰:『其取諸民之不義也。』而以他辭無受,不可乎?」曰:「其交也以道,其接也以禮,斯孔子受之矣。」
萬章曰:「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者,其交也以道,其餽也以禮,斯可受禦與?」曰:「不可。唐誥曰:『殺越人于貨,閔不畏死,凡民罔不譈。』是不待教而誅者也。殷受夏,周受殷,所不辭也,於今為烈,如之何其受之!」
曰:「今之諸侯取之於民也,猶禦也;茍善其禮際矣,斯君子受之?敢問何說也?」曰:「子以為有王者作,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?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?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,盜也。充類至義之盡也。孔子之仕於魯也,魯人獵較,孔子亦獵較;獵較猶可,而況受其賜乎?」
曰:「然則孔子之仕也,非事道與?」曰:「事道也。」「事道奚獵較也?」曰:「孔子先簿正祭器,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。」曰:「奚不去也?」曰:「為之兆也,兆足以行矣而不行,而後去;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。
「孔子有見行可之仕,有際可之仕,有公養之仕;於季桓子,見行可之仕也;於衛靈公,際可之仕也;於衛孝公,公養之仕也。」
「為貧者,辭尊居卑,辭富居貧。
「辭尊居卑,辭富居貧,惡乎宜乎?抱關擊柝。
「孔子嘗為委吏矣,曰:『會計當而已矣;』嘗為承田矣,曰:『牛羊茁壯長而已矣。』
「位卑而言高,罪也。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,恥也。」
萬章曰:「君餽之粟,則受之乎?」曰:「受之。」「受之,何義也?」曰:「君之於氓也,固周之。」
曰:「周之則受,賜之則不受:何也?」曰:「不敢也。」曰:「敢問其『不敢』何也?」曰:「抱關擊柝者,皆有常職以食於上;無常職而賜於上者,以為不恭也。」
曰:「君餽之,則受之;不識可常繼乎?」曰:「繆公之於子思也,亟問亟餽鼎肉,子思不悅;於卒也,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,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,曰:『今而後,知君之犬馬畜伋!』蓋自是臺無餽也。悅賢不能舉,又不能養也:可謂悅賢乎?」
曰:「敢問國君欲養君子,如何斯可謂養矣?」曰:「以君命將之,再拜稽首而受;其後廩人繼粟,庖人繼肉,不以君命將之。子思以為鼎肉使己僕僕爾亟拜也,非養君子之道也。
「堯之於舜也,使其子九男事之,二女女焉,百官牛羊食廩備:以養舜於畎畝之中。後舉而加諸上位。故曰:『王公之尊賢者也。』」
萬章曰:「庶人,召之役則往役;君欲見之,召之則不往見之,何也?」曰:「往役,義也;往見,不義也。
「且君之欲見之也,何為也哉?」曰:「為其多聞也,為其賢也。」曰:「為其多聞也,則天子不召師,而況諸侯乎!為其賢也,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。
「繆公亟見於子思曰:『古千乘之國以友士,何如?』子思不悅曰:『古之人有言曰「事之」云乎?豈曰「友之」云乎?』子思之不悅也,豈不曰:『以位,則子君也,我臣也,何敢與君友也?以德,則子事我者也,奚可以與我友?』千乘之君,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,而況可召與?
「齊景公田,招虞人以旌,不至,將殺之。『志士不忘在溝壑,勇士不忘喪其元;』孔子奚取焉?取:非其招不往也。」
曰:「敢問招虞人何以?」曰:「以皮冠。庶人以旃,士以旂,大夫以旌。
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,虞人死不敢往;以士之招招庶人,庶人豈敢往哉!況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!
「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,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。夫義、路也,禮、門也;惟君子能由是路,出入是門也。詩云:『周道如底,其直如矢;君之所履,小人所視。』」
萬章曰:「孔子,君命召,不俟駕而行。然則孔子非與?」曰:「孔子當仕有官職,而以其官召之也。」
「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,又尚論古之人。頌其詩;讀其書,不知其人可乎!是以論其世也:是尚友也。」
王勃然變乎色。
曰:「王勿異也。王問臣,臣不敢不以正對。」
王色定,然後請問「異姓之卿。」曰:「君有過則諫;反覆之而不聽,則去。」
孟子曰:「子能順杞柳之性,而以為桮棬乎?將戕賊杞柳,而後以為桮棬也?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,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?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,必子之言夫!」
孟子曰:「水信無分於東西,無分於上下乎?人性之善也,猶水之就下也;人無有不善,水無有不下。今未水:搏而躍之,可使過顙;激而行之,可使在山。是豈水之性哉,其勢則然也。人之可使為不善,其性亦猶是也。」
孟子曰:「生之謂性也,猶白之謂白與?」曰:「然。」「白羽之白也,猶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猶白玉之白與?」
曰:「然。」
「然則犬之性,猶牛之性;牛之性,猶人之性與?」
孟子曰:「何以謂仁內義外也?」
曰:「彼長而我長之,非有長於我也。猶彼白而我白之,從其白於外也。故謂之外也。」
曰:「異於白馬之白也,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。不識長馬之長也,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?且謂長者義乎?長之者義乎?」
曰:「吾弟則愛之,秦人之弟則不愛也:是以我為悅者也,故謂之內。長楚人之長,亦長吾之長:是以長為悅者也,故謂之外也。」
曰:「耆秦人之炙,無以異於耆吾炙。夫物則亦有然者也,然則耆炙亦有外與?」
曰:「行吾敬,故謂之內也。」
「鄉人長於伯兄一歲,則誰敬?」曰:「敬兄。」「酌則誰先?」曰:「先酌鄉人。」「所敬在此,所長在彼;果在外,非由內也。」
公都子不能答,以告孟子。孟子曰:「『敬叔父乎?敬弟乎?』彼將曰:『敬叔父。』曰:『弟為尸,則誰敬?』彼將曰:『敬弟。』子曰:『惡在其敬叔父也?』彼將曰:『在位故也。』子亦曰:『在位故也。』庸敬在兄,斯須之敬在鄉人。」
季子聞之,曰:「敬叔則敬,敬弟則敬;果在外非由內也。」公都子曰:「冬日則飲湯,夏日飲水。然則飲食亦在外也!」
「或曰:『性可以為善,可以為不善。』是故,文、武興,則民好善,幽、厲興,則民好暴。
「或曰:『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』是故,以堯為君而有象,以瞽瞍為父而有舜,以紂為兄之子,且以為君,而有微子啟、王子比干。
「今曰性善,然則彼皆非與?」
孟子曰:「乃若其情,則可以為善矣,乃所謂善也。
「若夫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
「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;羞惡之心,人皆有之;恭敬之心,人皆有之;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。惻隱之心,仁也;羞惡之心,義也;恭敬之心,禮也;是非之心,智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非由外鑠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弟思耳矣!故曰:『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。』或相倍蓗而無算者,不能盡其才者也。
「詩云:『天生蒸民,有物有則,民之秉夷,好是懿德。』孔子曰:『為此詩者,其知道乎!』故有物必有則,民之秉夷也,故好是懿德。」
「今夫麰麥,播種而耰之,其地同,樹之時又同,浡然而生,至於日至之時,皆熟矣;雖有不同,則地有肥磽,雨露之養,人事之不齊也。
「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,何獨至於人而疑之!聖人與我同類者。
「故龍子曰:『不知足而為屨,我知其不為蕢也!』屨之相似,天下之足同也。
「口之於味,有同耆也,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;如使口之於味也,其性與人殊,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,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?至於味,天下期於易牙,是天下之口相似也。
「惟耳亦然。至於聲,天下期於師曠,是天下之耳相似也。
「惟目亦然。至於子都,天下莫不知其姣也;不知子都之姣者,無目者也。
「故曰:口之於味也,有同耆焉;耳之於聲也,有同聽焉;目之於色也,有同美焉。至於心,獨無所同然乎?心之所同然者,何也?謂理也,義也;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!故理義之悅我心,猶芻豢之悅我口。」
「雖存乎人者,豈無仁義之心哉?其所以放其良心者,亦猶斧斤之於木也。旦旦而伐之,可以為美乎?其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氣,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;則其旦晝之所為,有梏亡之矣;梏之反覆,則其夜氣不足以存;夜氣不足以存,則其違禽獸不遠矣;人見其禽獸也,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:是豈人之情也哉!
「故茍得其養,無物不長;茍失其養,無物不消。
「孔子曰:『操則存,舍則亡;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。』惟心之謂與!」
「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,一日暴之,十日寒之,未有能生者也。吾見亦罕矣,吾退而寒之者至矣,吾如有萌焉何哉!
「今夫弈之為數,小數也。不專心致志,則不得也。弈秋,通國之善弈者也。使弈秋誨二人弈;其一人專心致志,惟弈秋之為聽;一人雖聽之,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,思援弓繳而射之;雖與之俱學,弗若之矣。為是其智弗若與?曰:非然也。」
「生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於生者,故不為茍得也。死亦我所惡,所惡有甚於死者,故患有所不辟也。
「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,則凡可以得生者,何不用也!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,則凡可以辟患者,何不為也!
「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,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。
「是故,所欲有甚於生者,所惡有甚於死者。非獨賢者有是心也,人皆有之,賢者能勿喪耳。
「一簞食,一豆羹,得之則生,弗得則死,U+5611爾而與之,行道之人弗受;蹴爾而與之,乞人不屑也。
「萬鐘則不辨禮義而受之,萬鐘於我何加焉!為宮室之美,妻妾之奉,所識窮乏者得我與?
「鄉為身死而不受,今為宮室之美為之;鄉為身死而不受,今為妻妾之奉為之,鄉為身死而不受,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。是亦不可以已乎?此之謂失其本心。」
曰:「鈞是人也,或從其大體,或從其小體,何也?」曰:「耳目之官不思,而蔽於物;物交物,則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則思,思則得之,不思則不得也。此天之所與我者,先立乎其大者,則其小者不能奪也:此為大人而已矣。」
曰:「禮重。」
「色與禮孰重?」
「禮重。」
曰:「以禮食則飢而死,不以禮食則得食—必以禮乎?親迎則不得妻,不親迎則得妻—必親迎乎?」
屋廬子不能對;明日之鄒,以告孟子,孟子曰:「於答是也何有!不揣其本而齊其末,方寸之木,可使高於岑樓。金重於羽者,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!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,奚翅食重!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,奚翅色重!往應之曰:『紾兄之臂而奪之食,則得食:不紾則不得食:則將紾之乎?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,則得妻;不摟則不得妻:則將摟之乎?』」
孟子曰:「然。」
「交聞文王十尺,湯九尺;今交九尺四寸以長,食粟而已。如何則可?」
曰:「奚有於是?亦為之而已矣!有人於此,力不能勝一匹雛,則為無力人矣。今日舉百鈞,則為有力人矣。然則舉烏獲之任,是亦為烏獲而已矣。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,弗為耳。徐行後長者謂之弟,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。夫徐行者,豈人所不能哉?所不為也!堯、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子服堯之服,誦堯之言,行堯之行:是堯而已矣。子服桀之服,誦桀之言,行桀之行:是桀而已矣。」
曰:「交得見於鄒君,可以假館,願留而受業於門。」
曰:「夫道若大路然,豈難知哉!人病不求耳。子歸而求之有餘師。」
孟子曰:「何以言之?」
曰:「怨。」 曰:「固哉高叟之為詩也!有人於此,越人關弓而射之,則己談笑而道之;無他,疏之也。其兄關弓而射之,則己垂涕泣而道之;無他,戚之也。小弁之怨,親親也;親親,仁也。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!」
曰:「凱風何以不怨?」
曰:「凱風,親之過小者也;小弁,親之過大者也。親之過大而不怨,是愈疏也;親之過小而怨,是不可磯也。愈疏,不孝也;不可磯,亦不孝也。孔子曰:『舜其至孝矣,五十而慕。』」
曰:「先生將何之?」
曰:「吾聞秦、楚搆兵;我將見楚王,說而罷之;楚王不悅,我將見秦王,說而罷之:二王我將有所遇焉。」
曰:「軻也請無問其詳,願聞其指。說之將何如?」
曰:「我將言其不利也。」
曰:「先生之志則大矣,先生之號則不可。先生以利說秦、楚之王,秦、楚之王悅於利,以罷三軍之師,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。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,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,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:是君臣父子兄弟,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。然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!先生以仁義說秦、楚之王,秦、楚之王悅於仁義,而罷三軍之師,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。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,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,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;是君臣父子兄弟,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。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!何必曰利?」
問曰:「夫子之任見季子;之齊不見儲子,為其為相與?」
曰:「非也。書曰:『享多儀,儀不及物曰不享,惟不役志于享。』
「為其不成享也。」
屋廬子悅。或問之,屋廬子曰:「季子不得之鄒,儲子得之平陸。」
孟子曰:「居下位,不以賢事不肖者,伯夷也。五就湯,五就桀者,伊尹也。不惡汙君,不辭小官者,柳下惠也。三子者不同道,其趨一也。一者何也?曰:仁也。君子亦仁而已矣,何必同!」
曰:「魯繆公之時,公儀子為政,子柳子思為臣;魯之削也滋甚,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!」
曰:「虞不用百里奚而亡,秦穆公用之而霸。不用賢則亡,削何可得與!」
曰:「昔者王豹處於淇,而河西善謳,U+7DDC駒處於高唐,而齊右善歌;華周、杞梁之妻善哭其夫,而變國俗,有諸內,必形諸外。為其事而無其功者,U+9AE0未嘗U+89A9之也。是故無賢者也,有則U+9AE0必識之。」
曰:「孔子為魯司寇,不用;從而祭,燔肉不至;不稅冕而行。不知者以為為肉也,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。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,不欲為茍去。君子之所為,眾人固不識也。」
孟子曰:「不教民而用之。謂之殃民;殃民者不容於堯、舜之世。一戰勝齊,遂有南陽。——然且不可。」
慎子勃然不悅曰:「此則滑釐所不識也!」
曰:「吾明告子。天子之地方千里,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;諸侯之地方百里,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曲籍。周公之封於魯,為方百里也,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;太公之封於齊也,亦為方百里也,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。今魯方百里者五;子以為有王者作,則魯在所損乎?在所益乎?徒取諸彼以與此,然且仁者不為,況於殺人以求之乎?君子之事君也,務引其君以當道,志於仁而已。」
孟子曰:「子之道,貉道也。萬室之國,一人陶,則可乎?」曰:「不可,器不足用也。」
曰:「夫貉,五穀不生,惟黍生之;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,無諸侯幣帛饗飧,無百官有司,故二十取一而足也。今居中國,去人倫,無君子,如之何其可也!陶以寡,且不可以為國,況無君子乎!欲輕之於堯、舜之道者,大貉、小貉也;欲重之於堯、舜之道者,大桀、小桀也。」
孟子曰:「子過矣!禹之治水,水之道也。是故,禹以四海為壑。今吾子以鄰國為壑。 水逆行,謂之洚水。洚水者,洪水也。仁人之所惡也。吾子過矣!」
公孫丑曰:「樂正子強乎?」曰:「否。」
「有知慮乎?」曰:「否。」
「多聞識乎?」曰:「否。」
「然則奚為喜而不寐?」
曰:「其為人也好喜。」
「好善足乎?」
曰:「好善優於天下,而況魯國乎!夫茍好善,則四海之內,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。夫茍不好善,則人將曰:『訑訑,「予既已知之矣!」』訑訑之聲音顏色,距人於千里之外;士止於千里之外,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,與讒諂面諛之人居,國欲治可得乎?」
孟子曰:「所就三,所去三。迎之致敬以有禮,言將行其言也,則就之。禮貌未衰,言弗行也,則去之。其次,雖未行其言也,迎之致敬以有禮,則就之。禮貌衰,則去之。其下,朝不食,夕不食,飢餓不能出門戶;君聞之曰:『吾大者不能行其道,又不能從其言也;使飢餓於我土地,吾恥之。』周之亦可受也。免死而已矣!」
孟子曰:「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也狂□乎!狂者進取,□者有所不為也。孔子豈不欲中道哉!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」
「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?」
曰:「如琴張、曾U+6673、牧皮者。孔子之所謂狂矣。」「何以謂之狂也?」
曰:「其志□□然,曰:人,古之人!』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;是□也,是又其次也。」孔子曰: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原乎?鄉原,德之賊也。』」
曰:「何如斯可謂鄉原矣?」
曰:「是□□也!言不顧行,行不顧言;則曰:「古之人,古之人!」行何為踽踽涼涼!生斯世也,為斯世也,善斯可矣。』閹然媚於世也者,是鄉原也。」』
萬章曰:「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往而不為原人。孔子以為德之賊,何哉?」』
曰:「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;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;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;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□□而不可與入堯、舜之道,故曰德之賊也。』「孔子曰:而非者:惡莠恐其亂苗也,惡佞恐其亂義也,惡利口恐其亂信也,惡鄭聲恐其亂樂也,惡紫恐其亂朱也,惡鄉原恐其亂德也。』』君子反經而已矣;經正,則庶民興;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」